韩寒加油！（之四）

韩寒最招人骂的言论，是他说中国人素质低，不配有民主。就因为这说法和政府类似，所以韩寒必定是五毛党。在进入正题中国人的素质之前，对不起了，我们还是。

 

 

韩寒最招人骂的言论，是他说中国人素质低，不配有民主。就因为这说法和政府类似，所以韩寒必定是五毛党。在进入正题——中国人的素质——之前，对不起了，我们还是得谈谈逻辑。理由很简单，不合逻辑的话一定是错的，一定是胡说八道，比不说更坏，既误人又害己。建议大家在看帖子的时候，先把不合逻辑的言论统统开除，别白费功夫。现在大家普遍缺觉，与其看那些胡扯，还不如去睡会儿，既利人又利己。

 

 

 一、每个人对每件事都可能有自己的观点，所以，每个人都有无数的观点。所以，人和人之间观点的异同，是一个错综复杂、相互交织的大网。你在这件事上和张三观点相同，在另一件事上就可能和他相反。就算观点相同，动机也可能截然相反。专制主义者说人民素质低，和改良主义者这么说，动机完全可以正好相反，前者反对民主，后者向往民主。这两种人在另一点上看法也相同，那就是，全都反对革命。但动机又是完全相反，前者是想维护既得利益，后者是担心“前门驱狼，后门进虎”，担心赶走一条肥狼，换来一群饿虎；我们很多地方的“反腐败”，就是这么一回事。

 

除了极权主义组织成员的观点，按组织纪律规定必须和最高领袖完全一致之外，就没有观点全都一样的人。甚至，就连极权主义组织的成员，实际上也不可能观点完全一致，这就是极权主义最终一定行不通的一个重要原因。换句话说，这世界不是黑白二分的，二分法偶尔有点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其蠢无比。

 

结论是：因为韩寒在某一个观点上和执政党一致，所以他就是那个党的什么什么，这逻辑完全不对。就好比你同意女权主义的观点，不等于你就是女人一样。这倒不是逻辑错误，是逻辑和事实之间的关系错误。此外，就是二分法的错误——你要么是民主天使，要么是反民主的恶魔，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这都是什么思想水平？简直蠢得要死。

 

 

 二、动不动指控别人是五毛党，这种人受阶级斗争教育的影响根深蒂固，而阶级斗争恰恰和自由民主根本不相容。阶级斗争，敌我二分，黑白分明，这都是政治极端主义的思想特色；凡是有点水准的民主化理论都会告诉我们，政治极端主义盛行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有自由民主。这已经不是什么“民主素质”问题了，正相反，这不折不扣，是“反民主的素质”。政治极端主义盛行，充分表明人民的反民主素质很高。在这种地方，由于投票选举是一人一票，一个政治极端主义者，就可以把韩寒这样的高民主素质的人拉下来，让民主素质的平均值变成0，甚至负数。我们有两千多年皇权专制的历史，又有一百年的激进革命、阶级斗争和政治极端主义的历史，请问我们的“民主素质”从哪里来？从天上掉下来的？天生就有的？但这是神话，不是事实。

 有什么样的人民，就有什么样的政府；有什么样的政府，就有什么样的人民；两者一定是互相适应的。政府坏，人民一定好不到哪儿去。你有一个漫长的专制政府的历史，你的人民一定不怎么样。别看反政府的事层出不穷，但那和民主根本就没有关系，或者是为了一己的利益，或者是想把当官的弄下来，自己上去——志向低的是前者，野心大的是后者。所谓的“阿拉伯之春”和这道理一样，那只不过是亲西方的专制，和反西方的专制之间的差别罢了。专制/民主二分，推翻专制，必定就是民主，哪有这回事？为什么不可能是新专制代替老专制？

 

我看过不少革命回忆录，其中就说到，那些打入革命队伍内部的内奸特务有一个特点，就是最爱给别人妄加“内奸特务”的罪名，他们就是用这种办法搅混水，制造冲突和分裂，来大搞破坏。

 

 

 三、接下来该谈正题了——人民的素质。首先是，什么叫“人民的素质”？我看了那么多臭批韩寒的文章，奇怪极了，没有一个人想到费心告诉我们，什么叫“人民的素质”，好像这又是不言自明的。

 

要回答这个问题并不那么简单，那是需要由系统的科学研究来回答的。这门科学，叫作“政治文化研究”。顾名思义，“政治文化”就是指影响政治的文化因素，“精神”性的，“软”性的因素：人民对于政治的信念、价值观、态度、心态、情感、认知……等等。即便是在发达的西方民主国家，这门学科也才仅仅有五十多年的历史，在我们国家则几乎就是空白，只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有过两次像点样子的抽样调查，八九北京风波之后又是一片荒凉萧索。我真不懂，那些开口闭口“人民素质”的大才子们的信心究竟从何而来？

 

所谓“民主素质”，可以定义为政治文化对民主制度的支持与适配程度：是了解、支持、赞同？是冷漠、疏远、不了解？还是憎恶、敌对、故意曲解？什么程度？

 

在我国，正式出版的政治文化研究著作只有两部：闵琦的《中国政治文化》，和张明澍的《中国“政治人”》。张明澍把政治素质定义为“公民参与政治的主观上的能力”，这能力大致由三部分组成：

 

“第一，政治观念，或曰政治参与态度，简称参与态度。它是政治素质的核心部分，在政治素质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它包括政治信仰，政治理想，对政治本身的看法，即对政治的价值评价，以及对参与政治的态度和政治意识。”（P4）

 

“第二个部分是政治知识和政治技术。”（P5）“政治知识包括几个方面的内容，第一是关于政治制度的知识，比如政府有哪些主要部门，各部门的主要职责是什么，它们之间如何分工。第二是关于政治过程的知识，就是政策是怎样制定出来的。……第三是关于公民权利和义务的知识。第四是背景知识……。政治参与的技术有两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基本的参与技术，第二个层次是参与技巧。参与技术就是按照法律的规定能够正确地行使公民的权力；参与的技巧则是可以灵活地运用公民的权力以保护和追求自己的利益。”（P6）

 “政治素质的第三个部分是参与经历。一个公民有了参与取向的政治观念，有了必要的参与知识和技术，但若是缺少参与的实际经验，他的参与也可能是不成功的。”（P6）“成功的参与需要妥协……但怎样才能达到体面的妥协，实现成功的参与，这就需要有实践的经验。参与还需要服从。比如选举。你希望的候选人没有当选，选上的恰好是你最不喜欢的候选人，怎么办？尽管你可以继续用合法的方式劝说别人下一次不要再选他，但现在你必须服从他，认认真真地执行他作出的决策，承认他是你的代表。这样才是正确的参与。这种“输得起”的服从精神，也只有在长期的实际参与中才能形成。”（P7）

 

这两位作者对中国人政治素质（当然是指民主政治的素质）的研究结论高度一致：目前不足以支持民主实践。

 

请中华大地上的所有民主乐观教条信奉者拿这里的“民主素质”对照一下实际情况，最好是自己认认真真做一个系统研究，然后再开口说话；这样的话，对自己比较好，免得出洋相，贻笑大方；对别人也比较好，不至于把“人民”领进坑里去。

 

有位老外对我说，一个执政超过60年的党，就连随地吐痰都没治理好，还谈什么“政绩”？其实治理这个臭毛病非常简单，就是狠狠地罚款，一口痰罚五百块，罚几个人就全都治过来了。——是啊，我们的政府真是奇怪，该狠的事温情脉脉，该温情的地方逼人自焚！就这么个随地吐痰成了顽疾，全世界散德行的人民，还谈什么“素质”，哎……！

 

所以，正确的结论既不是“人民素质不够，不能搞民主”，也不是“民主很简单，小学生都会”，而是，必须渐进、有序、可控地推进公民教育、公民文化和公民民主素质的建设，把民主的文化前提创设出来。制度只是一方面，制度还得有文化配合。在这方面，政府当然要尽力，现在政府不但没有这样做，反而是在大作反面文章，所以政治改革不能再拖下去；另一方面，民间的理性、合法、建设性的渐进改良派应该尽快团结起来，大力推进这些前提条件的建设。韩寒在这方面给80后、90后树立了一个非常好的榜样。

 

 

 四、最后，再讲一点方法论。

 

我们人类的知识是个分层系统，大约可以分成五个层次，由低而高，分别是意见、常识、科学、哲学和宗教（或世俗意识形态）。“意见”是每个人自己的私人见解，“私见”，这是最低层次的东西，最靠不住；“常识”是社会大众的普遍见解，比私见好一点，但仍然离“真理”很远；“科学”是科学研究共同体，即科学家们一代又一代，无数专家学者集体智慧的结晶，它是人类迄今为止相对而言最接近“真理”的，最可靠、但仍然可能出错的知识；“哲学”和“宗教（或世俗意识形态）”的用处（我这里只谈“用处”，但用处当然远远不是一切），是给科学提供理性的，或者信仰的根本大前提。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中国人大多数的知识水平就是“私见”而已，那就最好根本别提什么“民主素质”了。这句话对韩寒也管用。所以，韩寒确实需要加油、加油、加油再加油！

 

（周拓 ，北京新时代致公教育研究院学术委员会主席、《治理通讯》总编）                     写于2012/1/19